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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在这，你在哪？”这个绝望的问话，将哈坎·君代这本震撼小说《少数》中两位主角联系了起来。十一岁的女孩德妲被母亲不由分说嫁给了宗派长老之子，她被带到了伦敦，遭受丈夫五年的变态虐待和禁锢。即使逃离了生天，德妲仍然无法逃脱伦敦人与土耳其移民共建的黑暗地下世界。

而在土耳其本土有另一个平行的故事。十一岁的男孩德达为逃避被送进孤儿院，秘密掩埋了自己死去的母亲。他躲开禽兽不如的父亲，像幽灵般在墓地游走。他成了非法图书印刷组织的一员，迷上一位土耳其作家，又将枪口对准另两位当代作家身上，因为他们盗取了他所爱作家的声名。

两个同龄又同名的土耳其男女，都身背黑暗经历，又各自在东西方两座城市里孤立无援，像A和Z一样离得远又似乎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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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坎·君代 (Hakan Günday)

一九七六年生于爱琴海上的罗德岛，在布鲁塞尔接受小学教育。高中毕业后进入哈斯特帕大学文学系，主修法语翻译，随后转学到布鲁塞尔自由大学，并在安卡拉大学政治系继续研究。小说《基亚斯和卡伊拉》（Kinyas

ve Kayra）于二○○○年出版，至今累积七部小说作品。哈坎·君代定居于伊斯坦堡，迄今创作不缀。

译者: 龚嘉华

英国纽卡斯尔大学口笔译研究所毕业，现任全职口笔译。在热情满溢的南美洲出生，于人情丰沛的中国台湾成长。热爱美食与烹饪，更难以抗拒新鲜人事物的吸引力，常常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难以自拔，也频频在艺术及现代设计作品间流连忘返。译有《女斗牛士的旅馆》（南方家园出版）、《教宗方济各：亲吻穷人的伯多禄》、《医生没说清楚的六十八个健康真相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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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推荐

作为欧亚文明碰撞的地震带，土耳其近几十年来时有惊人之作，这部《少数》即是一例。这是一部土耳其底层人物的暗黑史诗，充满黑暗暴力又态度极其严峻，文化思考横跨东西方如其同侪奥尔罕·帕慕克，文体结构和叙事能力又直追劳伦斯·布洛克等欧美惊悚小说大师。作家哈坎·君代前期长居西欧，现定居伊斯坦布尔，其双重混合文化身份带来的是两种文化冲突的爆点。该书一出版即在土耳其和欧洲引发巨大震动，并获2011年土耳其小说称号。

书摘插图

德妲

DERDÂ

她才六岁，却已近死期。她浑身发抖，害怕到无法不去紧盯着那只虫子看。天花板像一片广袤的向日葵花田，但她眼里只有那只虫子，尽管只有一粒葵花籽那样大小。虫子的细腿布满绒毛，触须细如睫毛。它一动也不动，仿佛一张定格照片，冥冥中又像是灰水泥上的一个黑色污渍。女孩双眸乌黑，睡眼惺忪又充满惶恐。

她把盖毯拉到下巴，用一双汗溽的拳头紧紧攥着。她睡在没有楼梯的上铺，距离天花板不到半公尺的距离，那只虫子随时都可能掉落在她脸上。如果入睡时嘴巴张开，虫子会穿越她的牙齿落入嘴里。又或者，虫子会掉落在盖毯上，缓缓爬上她脸颊，钻入鼻孔并一路咬啮进深处。她急忙翻身往床榻下探看，猜想着自己离地面多高，可惜她没有足够的耐心去找出答案。于是，她又转身面对天花板，盯着虫子瞧。

当然这不是她次见到虫子，她在自家的墙上看到过，在别人家的墙上也看过，她还没见过谁家的墙上没有虫子。父亲说这些虫来自附近的小溪，她也见过从溪边的大型昆虫。这些大昆虫爬到天花板上，会因为太重而掉落到炉子里。当然，她也见过小虫，像是害她剪掉头发的跳蚤。她见过虫子仓皇逃进墙缝，也见过一袋袋甜菜根底下的虫，耐心地等待死期到来。她甚至见过老鼠。有一次还见到了一匹狼。狼比这只黑眼虫子要大上百倍，但这些她都不畏惧，她从未因为它们颤抖或者哭泣。过去，她从来没有孤身一人，现在其实也不算孤身一人，宿舍里还有其他三十五名孩子。只是他们不能作数，她甚至不知道任何人的名字，现在再问也太迟了。他们全都睡了。她倾听他们沉睡的声音，有些人的气息被不通畅的鼻子堵住。有些孩子在睡梦中辗转反侧，发出哮鸣，有些孩子把枕头翻过来试着找个凉爽的位置，有些孩子用一只脚跟搔抓另一只脚。但没人在担心这只虫子。

她必须设法挪动自己，在虫子掉落到身上之前离开上铺。怎么做到呢？这里为什么没梯子？下铺的小孩当时推了她一把，并且说，下一次她必须自己想办法下床，口吻听起来相当不耐烦。

她把盖毯拉到遮住脸，但羊毛经年使用的触感变得粗糙，像是一根根刺刮搔着她的脸颊，无论如何，她知道盖住脸是错的，因为这样一来，自己就看不到虫子了。看不到不代表就不见了，虫子毕竟还没有离开。为什么要躲在看不见敌人的地方呢？这样反而危险。虫子可能随时有所动作，而这里没有监视器，没人会发现。

汗水在她脸上不停流淌。太阳穴上的水痘疹开始发痒。她的心脏正剧烈地跳动，她喘不过气来。她感觉自己极度孤单，她得找到出路，找到下床的法子才行。一定有办法的。她决定了，要走简单的路，用快捷的方式，让命运来决定。她把盖毯从床铺丢下去，自己也跟着往下跳，跳入无尽的黑暗里。

她的额头撞击到地面，发出啪的一声。但没人听见她的脖子断了。撞到水泥地板时，如蜂鸟振翅般疾速扑打的心脏瞬间完全静止了下来。她六岁。在黑暗中，在恐惧之下，天花板的裂缝变成一只黑色的虫子。七年来，每当夜幕垂降，这个裂缝就会变成一只虫，但只要走廊的灯亮着，房门开着，裂缝就只是裂缝。

德妲的眼睛在啪声传出的瞬间睁了开来，看到一个女孩瘫躺在地面上，颈子扭转到后背。虽然四周漆黑无法看清那人是谁，可她心里已经明白了。几个小时前她刚刚盯着她的眼睛，叫她去睡上铺。她帮她爬上去，恐吓她说，如果抱怨，就把她的舌头割下来。她刻意让音量大到所有人都听得见。而现在，那女孩就躺在眼前的地板上。她一定是失足跌下来了，或者是她自己往下跳呢？

她把手从枕头下方伸出来，捏捏女孩的手臂。没反应。再戳戳女孩的后肩，也没反应。她抬起头，从床沿的铁栏之间扫视寝室，看看是不是有别人也醒着。没有任何其他孩子抬起头，她这才放心，慢慢爬下床，跪在女孩身旁，扶着女孩的肩膀把她转过来。女孩就像一只猫那样轻。小小的脸蛋布满血痕。德妲扶起她的头颅，四处张望，确定没人醒来，然后哭了起来，同时抿咬住下唇来压低音量。她静静啜泣，以免吵醒其他人。

小女孩来自娅特贾，一个由国家资助的民兵和网民聚集的恶名昭彰的地方。娅特贾是孩子口中的间谍村，那里全都是婊子养的间谍。协助任何娅特贾的村民是被严禁的，就算是死人也一样。当晚，德妲什么也没做，也没跟当班的老师报告任何事。她只是哭泣。慢慢地，她放下女孩尸体，悄悄爬回自己的床上。德妲也来自娅特贾，她整整花了四年才让学校的其他孩子忘掉这件事。

盖毯从上铺垂耷下来，成为一个大三角，其中一个角恰好垂落到地面上。德妲在黑暗中把这块盖毯想像成一张风帆，床则变成了一艘船，一艘暗夜航行的帆船。这是曾在绘本里出现过的画面。书里船身七彩缤纷，扬起白色的风帆在湛蓝的大海上前进。甲板上穿黄色雨衣的小女孩们喜笑盈腮，一路航向地平线。书里的小女孩们都是开心的。但那只是一本书，一本蠢书，或许是这世上愚蠢的书，哼，那群废物。那些女孩压根就不存在，假设她们是真的，书上应该会充斥她们开心的相片，而不是这些矫造的水彩画。

“主，请让我在梦中死去。”她呢喃道。

她想要更正自己的说词，说“在睡梦中”，但这艘船渐渐沉入梦乡。她十一岁，十，一。

…………

德达

DERDA

“德达？”艾沙问。

“我爸有个朋友叫这个名字。”

“所以呢？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怎么知道？”

“你问你爸啊。”

“他被关了。”德达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，把身上的灰尘拍掉。艾沙兴奋到忘记本来在做的事。

“他干了什么？”他继续追问。

“他杀了他的朋友。”

但艾沙没听进去，只是眼神空洞地瞪着德达。两人听见车子的声音，双双转向声音的来源，然后看了看彼此。艾沙跳起身跑了起来，德达紧跟在后。但德达对墓园没那么熟悉，很快就跟丢了。他沿墓园的小路四处乱走，先抵达广场的接水池，赢了这场竞赛，艾沙对此无可奈何。他是新来的，对输了这场赛跑感到羞愧。艾沙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德达把塑料水桶装满水，走近停好的推车旁。

德达从没见过这些人，但他很熟悉他们驻足的这个坟墓。大部分小费都是在这里拿到的。几乎每天有人来坟前诵读《可兰经》，读完毕，他们一定会留点东西给他。果然，有个人在坟前诵读《可兰经》，一位老人。他穿着长袍，跟其他人一样。但这次他带来一个年纪跟德达相当的女孩。她以前来过这里吗？德达想。他不认识她。他走到老人面前，高举水桶。

“叔叔，需要我在坟上倒水吗？”

他已经习以为常，这恐怕是他千次听到这样的声音。诵读者轻声快速的声音中明显透着悲伤，德达懂这种语言，也更明白自己必须坚持。坚持是必要条件，要从这种人手中得到钱的先决条件就是坚持。他耐心等着，眼睛都不眨一下。老人终于以些微的声音变化给了他等待已久的答案。德达冲到坟头，跟在拔杂草的小女孩身后，往地上倒水。他们沿着坟头移步，等到他填满坟前的水盆，女孩把沾满泥土的手伸了过来。德达看着水从桶子里流出来淋在女孩的手上。“谢谢。”她说。，听起来更像呢喃。德达还想说些什么，但刚要开口，他的腿被扫飞，重重摔在坟墓旁的路边土堆上。

尘土落下，他见到一个巨人般壮硕的男人从上方俯视着他。我做了什么？他想大喊，但忍住了。他从口袋里抽出刀，想刺入巨人的膝盖，但他没有动。老人咆哮了两句，巨人便从口袋里取出一些零钱。钱对巨人来说毫无意义，对德达却是及时雨，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。但他知道，蓄胡的巨人是什么也不会给他的，特别是因为那个女孩。转身离开时，他看见女孩的脸，像要对他说些什么，几乎像是乞求他解救似的。或许这只是德达饿过头才有的幻想。

艾沙远远见证了整件事情的过程，他跑向德达。他跑输了，也错失了客户，所以他想报复。

“你做错了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你不该那么靠近那个女孩，那些人不喜欢这样。”

“让他们去死吧！”德达说。

他迅速离开，越走越快，走到墓园的深处，直直走入树丛越来越深的荫下。艾沙跟在后头大喊：

“你要去哪里？”

德达停下脚步，回头看看。“回家。”他说。“你也该回去。没人会这么晚来这里，没必要再这样等下去。”

艾沙在原处站了几秒，望着德达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。他一只手塞进口袋，另一只手抓着空桶走出墓园大门，水桶一路撞击着他的膝盖。至于德达，则沿着走在墙边的阴影里，他的家就在这堵墙的另一面。墙的一面是他家，另一面是墓园。这是他父亲的理想。“这样比较好盖。”他说，“已经有一面墙盖好了，我们只要再盖三面加一片屋顶就够了。一个甜蜜的家。”母亲尽一切努力阻止此事，但父亲仍希望将其仅有的资产发挥到极致。有些人把这种房子称作寮屋

──夜间自建的违法住宅，但母亲一直嚷嚷这房子“活像口棺材”。她在这幢屋子里一直被禁锢到癌症过世的那一天，也就是昨天。她只是二十万名眼癌患者中的一个，或许就是每天瞪着这面墙瞪出来的。癌症让她忘了怎么好好凝望，忘了自己的名字，甚至忘了怎么缓缓呼吸。她没忘记的是怎么说这幢房子“活像口棺材”。即便在她瞎了以后，只要一摸到石墙的纹路，就像亲眼见到这道墙似的。

她死在自己的地垫上，德达随伺在侧。她把自己的孩子叫到身边后才咽下后一口气，“过来”，德达靠了过去，然后她就咽气了，仿佛在说“过来瞧瞧人是怎么死去的”。德达不得不目睹死亡的经过，还哭了好一会儿，但他很快振作起来。他想跑去隔壁邻居家用力砸门，直到把门板砸坏为止。可他刚跨出一步就停了下来，他想起费孜──从孤儿院逃出来的费孜。费孜一逃出孤儿院就开始在墓园里讨生活。“不要告诉别人，但……”他还记得故事开头。“你要知道，那可是十个人一起搞一个人，还说这不事没结束，他们还要再干一次，我吓得再没进过厕所只能在衣柜后面藏几个袋子，半夜就在袋子里拉屎。”陈述者是这样脆弱、怯懦，恐怖故事也就说到这里结束了。德达自忖，“要是……要是他们发现母亲死了会怎么做？也一定会把我送进孤儿院吧。”父亲正坐监服刑，与其坐着担惊受怕，德达反而很快就有了计划。反正，没有人知道母亲过世，况且也没必要让谁知道。我可以把她带到墓园埋葬！要是屋子的地板没有铺水泥，他甚至可以就此处理，在家里埋了母亲。但这个巨大的埋尸坑可不是只靠一把铲子就能处理的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书籍介绍

“我在这，你在哪？”这个绝望的问话，将哈坎•君代这本震撼小说《少数》中两位主角联系了起来。十一岁的女孩德妲被母亲不由分说嫁给了宗派长老之子，她被带到了伦敦，遭受丈夫五年的变态虐待和禁锢。即使逃离了生天，德妲仍然无法逃脱伦敦人与土耳其移民共建的黑暗地下世界。而在土耳其本土有另一个平行的故事。十一岁的男孩德达为逃避被送进孤儿院，秘密掩埋了自己死去的母亲。他躲开禽兽不如的父亲，像幽灵般在墓地游走。他成了非法图书印刷组织的一员，迷上一位土耳其作家，又将枪口对准另两位当代作家身上，因为他们盗取了他所爱作家的声名。两个同龄又同名的土耳其男女，都身背黑暗经历，又各自在东西方两座城市里孤立无援，像A和Z一样离得最远又似乎最近。